九月的风卷着香樟树的碎叶，在星港中学的走廊里打着旋。
高二（1）班的自习课刚进行到一半，前门被轻轻推开，班主任陈老师探进半个身子，对着埋头刷题的学生们拍了拍手。
“打断大家几分钟，介绍位新同学。”
教室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骤然停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逆光里站着个清瘦的少年，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双肩包，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着，像是有些紧张，又像是刻意维持着疏离。
“这是林默，从市一中转来的，以后就是咱们班的一员了。”
陈老师侧身让出位置，语气温和，“林默，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少年抬起头。
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强光的冷白，眉眼轮廓很清俊，只是睫毛太长，垂下来时总像在眼下投着片浅浅的阴影，显得整个人有点沉郁。
他看了眼教室里的人，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哭过的沙哑：“大家好，我是林默。”
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就又垂下了眼。
陈老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笑着打圆场：“林默同学成绩很好，以后大家可以多交流学习。
温鹇良旁边不是有空位吗？
林默，你就先坐那里。”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温鹇良正低头演算一道物理题，闻言抬起头。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把他额前的碎发染成浅金色，嘴角噙着点温和的笑意，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舒服的长相。
当他的目光对上林默的瞬间，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林默顺着陈老师的指引往后走，帆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经过讲台时，他瞥见了墙上的值日表，“温鹇良”三个字写在班长那一栏，字迹清隽，和他本人一样，透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
走到座位旁，他刚要放下书包，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浅的笑，像风吹过风铃的调子：“好久不见，林默。”
林默的动作猛地僵住。
这个声音……他缓缓转过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温鹇良己经放下了笔，身体微微侧着，阳光在他瞳孔里跳跃，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个子更高了，轮廓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酸涩感顺着喉咙往上涌。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温鹇良，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怎么会是他？
温鹇良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和：“不记得了？
小时候住在老巷子里，总跟在我身后，抢我糖吃的那个小不点。”
“小不点”三个字像根针，刺破了林默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低下头，手指用力掐着书包带，指节泛白：“……不记得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温鹇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伸手帮林默把桌子擦了擦：“桌子有点灰，先坐下吧。”
林默没说话，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课本和文具。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点仓促的慌乱，像是在掩饰什么。
接下来的自习课，林默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鼻尖似乎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是温鹇良身上的味道。
和记忆里一样，他总爱用薄荷味的洗衣粉，夏天穿白衬衫时，走过巷口的风里都带着这个味道。
他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条爬满青苔的老巷，夏天总是很热闹。
温鹇良是巷子里最受欢迎的孩子，成绩好，性格也好，大人们都喜欢他。
而自己是那个怯生生的跟屁虫，因为父母工作忙，总被锁在家里，只有温鹇良会偷偷翻进院子，带他去巷口的小卖部买橘子味的冰棍，陪他在槐树下玩弹珠。
他还记得，有一次自己被隔壁院的大孩子欺负，是温鹇良冲出来把他护在身后，明明比对方矮半个头，却梗着脖子说“他是我朋友”。
那天温鹇良被打得胳膊肘都青了，却还笑着把最后一颗水果糖塞给他，说“吃了糖就不疼了”。
后来……后来父亲的生意失败，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他们连夜搬走了，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林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温鹇良了。
他悄悄用余光瞥向旁边。
温鹇良己经重新拿起了笔，正专注地演算着题目，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的手指很长，握着笔的姿势很好看，和小时候教自己写名字时一模一样。
林默的心又开始发紧。
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他？
父亲失业，母亲重病住院，家里每天都被催债的电话淹没。
他转学来星港，是因为这里的学费便宜，离母亲住院的医院也近。
他每天要上课，晚上要去便利店打工，周末还要去医院照顾母亲，活得像个陀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的自己，怎么配站在闪闪发光的温鹇良身边？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打断了林默的思绪。
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几个女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林默问题。
“林默同学，你以前在市一中啊？
那里是不是很难考？”
“你住在哪里呀？
以后可以一起上学吗？”
“你的名字真好听，是谁取的？”
林默被问得有些无措，刚想开口拒绝，旁边突然传来温鹇良的声音：“大家先让他适应一下吧，刚转来可能还不太习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女生们对视一眼，笑嘻嘻地散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朝温鹇良挤了挤眼睛。
林默松了口气，却没说谢谢，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温鹇良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拿出一个橘子味的棒棒糖，轻轻放在林默的桌角，声音很轻：“给你。”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震。
橘子味的棒棒糖，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
他抬起头，对上温鹇良温和的目光。
对方没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然后转回去收拾书包。
林默看着那颗躺在桌角的棒棒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去碰。
放学的铃声响起，林默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外走，像是在逃离什么。
“林默。”
温鹇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默的脚步顿住了，却没回头。
“我家在梧桐巷，”温鹇良的声音带着笑意，“好像跟你住的方向顺路，一起走？”
林默的背挺得更首了。
他攥紧了书包带，声音硬邦邦的：“不顺路。”
说完，他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教室，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温鹇良站在原地，看着他仓促逃离的背影，手里还捏着刚收拾好的、准备给林默的课程笔记。
他低头看了眼桌角那颗没被拿走的棒棒糖，眼底的光暗了暗，随即又轻轻笑了笑。
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等他愿意回头。
夏末的风穿过走廊，带着最后一丝蝉鸣，吹动了走廊里的公告栏。
温鹇良走过去，看着上面贴着的新生名单，“林默”两个字被他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巷口的夕阳正好，他记得，小时候林默总爱站在那里，等他放学。
现在，换他等了。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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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讲台时，他瞥见了墙上的值日表，“温鹇良”三个字写在班长那一栏，字迹清隽，和他本人一样，透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
走到座位旁，他刚要放下书包，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浅的笑，像风吹过风铃的调子：“好久不见，林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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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声音……他缓缓转过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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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个子更高了，轮廓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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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温鹇良，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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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住在老巷子里，总跟在我身后，抢我糖吃的那个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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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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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伸手帮林默把桌子擦了擦：“桌子有点灰，先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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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一个橘子味的棒棒糖，轻轻放在林默的桌角，声音很轻：“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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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对上温鹇良温和的目光。
对方没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然后转回去收拾书包。
林默看着那颗躺在桌角的棒棒糖，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去碰。
放学的铃声响起，林默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外走，像是在逃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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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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