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的风，比昨日更烈了些。
沈知微揣着半块玉佩，缩在浣衣局最角落的灶台边，借着那点微弱的炭火烘手。
红肿开裂的指尖碰着滚烫的灶壁，传来一阵刺痛，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出神。
春桃端着一碗稀粥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姐姐，快趁热喝吧。
张嬷嬷说今天加了点米糠，比昨日的稠些。”
沈知微接过碗，粥水寡淡，米糠刺得喉咙发疼，可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着。
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的底气，从来都藏在这一口口能填肚子的吃食里。
她抬眼看向春桃，这小宫女脸上冻得通红，鼻尖挂着点鼻涕，却还是把粥碗往她这边推了推，自己只捧着个空碗，假装在舔碗沿。
“你也喝。”
沈知微把碗递回去，声音依旧带着点怯懦，“我不饿。”
春桃慌忙摆手：“姐姐快喝，我刚才己经偷偷喝过了。”
她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昨晚我听张嬷嬷说，今天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各宫的主子们怕是要去赏梅，咱们的衣裳得赶紧洗完，不然又要挨骂。”
沈知微点点头，将剩下的半碗粥一饮而尽。
御花园……那是她从前常去的地方，萧景琰总爱拉着她在梅林里散步，说“这梅花像你，看着清冷，骨子里却韧得很”。
如今想来，那点“韧”，在皇权倾轧面前，竟脆得像张薄纸。
她把空碗递给春桃，起身走向冰池。
刚将手伸进水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宫女的惊呼和太监的呵斥。
“贵妃娘娘驾到——”这声唱喏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浣衣局里的宫女太监们瞬间乱作一团，纷纷跪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沈知微心头一凛，也跟着春桃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冰冷的青石板，眼角的余光却悄悄往院门口瞟去。
一袭石榴红宫装的华贵妃，正被一群宫女簇拥着走进来。
她生得极美，柳叶眉，杏核眼，唇上点着最艳的胭脂，只是眉眼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骄纵。
腰间系着条赤金镶红宝石的腰带，随着步子轻轻晃动，衬得她身姿婀娜，却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压。
沈知微认得她。
华贵妃萧氏，是先帝的侄女，萧彻的堂妹，仗着家世显赫，在宫里向来横着走。
前世她还是太子妃时，这位华贵妃就没少给她使绊子，总说“太子妃出身文臣家，哪有我们武将家的女儿爽利”。
“这浣衣局，倒是越来越脏了。”
华贵妃的声音像淬了蜜的刀子，甜腻中带着尖刻，“一股子皂角味，熏得本宫头疼。”
旁边的掌事太监忙谄媚地笑道：“娘娘息怒，这些奴才手脚笨，让娘娘受惊了。
您吩咐的事，奴才己经备妥了，这就请娘娘过目？”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
华贵妃来浣衣局做什么？
她记得这位贵妃最是爱洁，向来不屑踏足这种腌臜地方。
“不必了。”
华贵妃懒懒地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地上跪趴的宫女，像在看一群蝼蚁，“本宫就是路过，听说昨儿个有人冲撞了李公公？”
这话一出，沈知微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李德全竟把昨日的事告诉了华贵妃？
是想借贵妃的手除掉她吗？
张嬷嬷吓得脸色惨白，忙磕头道：“回娘娘，是……是新来的那个宫女不懂事，奴才己经教训过她了。”
华贵妃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宫女堆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沈知微身上。
许是她身上的灰布衣裳太扎眼，许是她低头的模样太怯懦，华贵妃竟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抬起头来。”
冰冷的声音砸在头顶，沈知微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华贵妃，像只受惊的小鹿。
华贵妃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长得倒是有几分清秀，可惜是个没规矩的。
冲撞了李公公，就是冲撞了皇后娘娘，你说，该当何罪？”
沈知微“噗通”一声磕了个响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求贵妃娘娘饶命……饶命？”
华贵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抬脚就往她身上踹去，“在这宫里，冲撞了贵人就想饶命？
那规矩岂不成了摆设？
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
旁边的两个宫女立刻应着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春桃吓得尖叫一声，想扑过来求情，却被张嬷嬷死死按住，只能在一旁急得掉眼泪。
沈知微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知道，这一巴掌要是挨了，事情就没完了。
华贵妃本就看她不顺眼，定会借着这事把她往死里磋磨。
就在宫女的手即将落下的瞬间，沈知微猛地往旁边一歪，恰好撞翻了身边的一个水桶。
“哗啦”一声，桶里的冰水泼了出来，大半都溅在了华贵妃的石榴红宫装上，湿了好大一片。
“啊！”
沈知微失声尖叫，慌忙往地上趴，额头抵着石板，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惶恐”，“奴婢该死！
奴婢脏，怕污了娘娘的衣料，想躲远点，没想到……没想到笨手笨脚的，竟脏了娘娘的衣裳！
奴婢罪该万死！”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磕头，故意把自己的灰布衣裳往华贵妃的宫装上蹭了蹭，仿佛真的是怕“污了衣料”才慌乱躲闪。
华贵妃被泼了冷水，又被她蹭了一身灰，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她最宝贝这件宫装，是江南织造特意为她织的云锦，上面的金线是用真金抽的丝，此刻却被弄得又湿又脏。
“你……你这个贱婢！”
华贵妃指着沈知微，气得浑身发抖，抬脚就想往她心口踹。
可她的脚刚抬起来，就又顿住了。
眼前这宫女趴在地上，像只滚满了泥的虫子，浑身上下透着股穷酸和肮脏。
自己这一脚要是踹下去，指不定会沾多少污秽。
而且，她向来爱洁，被这脏东西泼了一身，只觉得恶心，连动手的力气都没了。
“晦气！
真是晦气！”
华贵妃嫌恶地后退几步，掏出手帕捂着鼻子，“这脏东西也配让本宫动手？
赶紧给本宫滚远点！
别污了本宫的眼！”
旁边的掌事太监忙道：“娘娘息怒，奴才这就把她拖出去！”
“不必了。”
华贵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着就恶心，赶紧伺候本宫回寝殿换衣裳！”
说罢，她带着一群宫女，骂骂咧咧地走了，连看都没再看沈知微一眼。
首到那抹石榴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沈知微才缓缓停下磕头的动作。
她趴在地上，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春桃慌忙扑过来扶她：“姐姐，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
沈知微摇摇头，借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
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冷风一吹，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刚才那一下，她赌对了。
华贵妃骄纵爱洁，最受不了的就是“脏”，她越是表现得卑微肮脏，反而越能让对方不屑动手。
“我没事。”
沈知微低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巷口望去。
那里，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站在拐角处，被一群太监簇拥着，看不清表情。
可沈知微认得那身龙袍，认得那腰间的玉带——是萧彻。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的一切，他都看见了吗？
萧彻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难测。
然后，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动作，怕是己经落入了这位新帝的眼里。
“姐姐，你看什么呢？”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快别说了，赶紧把衣裳洗完吧，不然张嬷嬷又要骂人了。”
沈知微收回目光，重新走到冰池边，将冻得麻木的手伸进水里。
指尖触到刺骨的寒意，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用力地搓着那件粗布衣裳。
刚才萧彻的眼神，让她明白——这深宫的棋局，己经开始了。
而她这颗看似微不足道的棋子，己经被摆上了棋盘。
她必须更谨慎，更隐忍，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狼，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
沈知微低头看着冰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有些恍惚。
华贵妃的刁难，只是个开始。
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但她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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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一下，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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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
沈知微低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巷口望去。
那里，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站在拐角处，被一群太监簇拥着，看不清表情。
可沈知微认得那身龙袍，认得那腰间的玉带——是萧彻。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的一切，他都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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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动作，怕是己经落入了这位新帝的眼里。
“姐姐，你看什么呢？”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快别说了，赶紧把衣裳洗完吧，不然张嬷嬷又要骂人了。”
沈知微收回目光，重新走到冰池边，将冻得麻木的手伸进水里。
指尖触到刺骨的寒意，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用力地搓着那件粗布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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