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者

黑，是林凡唯一能感觉到的颜色。

不是夜晚那种透着点光亮的黑，是那种能把人吞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沉甸甸的黑。

矿洞里只有头顶矿车轨道偶尔传来的“嘎吱”声，还有身边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在他前面拖着矿筐的王老憨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汗臭、泥土的腥气、一种劣质荧光苔藓发出的酸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从矿壁深处渗出来的，据说是一种叫“血髓矿”的伴生矿散发的味道，闻久了让人头晕。

林凡赤着上身，瘦削的脊梁弯得像一张快被拉断的弓，绳索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肉里，磨出了一片暗红。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

身后的矿筐里，是比他整个人还重的矿石。

这条路，是青玄门杂役区通往地表最近的路，也是最陡的一条，被称为“鬼见愁”。

“咳……咳咳……”前面的王老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一歪，差点连人带筐栽倒。

林凡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但肩膀上的绳索猛地一紧，把他拽了个趔趄，自己也差点摔倒。

他停住了，只是看着王老憨佝偻的背影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像一片风中的枯叶。

扶？

怎么扶？

他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在这里，倒下，可能就真的起不来了。

“老憨叔……”林凡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王老憨摆了摆手，没回头，只是喘得更厉害了。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稳住身形，几乎是趴在地上，用膝盖顶着地面，一点一点地继续往前爬。

林凡看着那背影，心里一阵发冷。

王老憨比他早来三年，听说以前也是个壮实汉子，现在……他不敢想三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根本活不到三年。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夹杂着皮鞭破空的声音。

“滚开！

都他妈给老子滚开！

没吃饭吗？

挡你赵爷的路！”

林凡心头一紧，是管事赵虎！

他连忙拼命往岩壁边上靠，几乎要把自己嵌进石头缝里。

王老憨也挣扎着往旁边缩。

几个穿着稍好一些、面色凶悍的杂役簇拥着赵虎走了过来。

赵虎身材高大，炼气二层的修为让他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他手里拎着一条浸过油的皮鞭，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两边如蝼蚁般避让的杂役。

“妈的，这个月的份额要是完不成，你们这帮废物就都给老子滚去‘尸坑’里呆着！”

赵虎骂骂咧咧，目光扫过林凡时，停留了一瞬，嘴角扯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哟，小林子，还没死呢？

命挺硬啊。”

林凡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那目光像毒蛇一样舔过自己的皮肤。

赵虎也没多停留，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一股更浓的汗臭和嚣张的气味。

等赵虎走远，林凡才敢稍微首起点腰，却发现前面的王老憨彻底不动了。

他就那么趴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

“老憨叔？”

林凡又唤了一声。

王老憨还是没有回应。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艰难地挪过去，轻轻推了推王老憨。

王老憨的身体软绵绵的，顺着他的力道翻了过来。

一张灰败到极点的脸映入眼帘，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己经散了光，嘴角挂着一缕混合着煤灰的白沫。

他死了。

就在这“鬼见愁”的陡坡上，被一筐矿石，活活累死了。

林凡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在这矿洞里，几乎隔几天就能看到被拖出去的尸体。

但王老憨，是前几天还分过他半块干粮，教他如何省力拖矿的人。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这就是他们的命吗？

像蝼蚁一样，死得无声无息。

突然，后面传来监工不耐烦的吼声：“前面的！

磨蹭什么！

想偷懒吗？

快走！”

林凡一个激灵，看着王老憨逐渐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那望不到头的陡坡。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麻木。

他伸出手，费力地将勒在王老憨身上的绳索解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王老憨的尸体往旁边幽深的矿坑里一推。

尸体滚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那里是矿洞深处废弃的支脉，也是他们这些杂役默认的……尸坑。

林凡没有时间悲伤，他甚至不敢多想。

他默默地将王老憨矿筐里的矿石，尽可能多地倒进自己的筐里。

肩膀上的重量骤然增加，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带着血髓矿锈味和死亡气息的浑浊空气，重新弯下腰，拉紧了绳索。

一步，一步。

沿着王老憨没有走完的路，向着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出口亮光，艰难地爬去。

他的命，比王老憨的，又能硬多久？

林凡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得活下去。

为了黑山镇那个破家里，等着他拿“仙丹”回去救命的妹妹，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