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误我我误卿卿是哪一段

卿卿误我我误卿卿是哪一段

作者: 明珑

其它小说连载

书名:《卿卿误我我误卿卿是哪一段》本书主角有拓跋安赵作品情感生剧情紧出自作者“明珑”之本书精彩章节:皇后曾是贵贵妃曾是皇可世上的倒霉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就你一马亡国之她们俩和我这个奴婢一都面临着被凌辱的命1作为宫中婢我的陛下是个昏君夺臣贬原配为圈占良田给自己建宫把摊派给百姓的赋税翻倍……桩桩件件的破事搞到大齐风雨飘但赵馔对我还最起码宫里发到我手里的月俸是足额可惜现在足额月俸拿不上皇城被柔然人攻大齐亡一片混乱柔然的主将拓跋安...

2025-06-12 03:30:28
皇后曾是贵妃,贵妃曾是皇后。

可世上的倒霉事,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就你一马的。

亡国之后,她们俩和我这个奴婢一样,都面临着被凌辱的命运。

1

作为宫中婢女,我的陛下是个昏君。

君夺臣妻,贬原配为妾,圈占良田给自己建宫殿,把摊派给百姓的赋税翻倍……

桩桩件件的破事搞到大齐风雨飘摇。

但赵馔对我还行。

最起码宫里发到我手里的月俸是足额的。

可惜现在足额月俸拿不上了。

皇城被柔然人攻破,大齐亡国。

一片混乱中,柔然的主将拓跋安推开乾清宫大门,弯刀带血。

拓跋安身后,是一队又一队铁甲带着寒意的士兵,他们遵从拓跋安的命令,把陛下从龙椅上拉了下来。

猪狗不如的皇帝。拓跋安笑容轻蔑。

于是士兵们先是剁掉了陛下的一根手指头,又刺瞎了他一只眼睛,随后逼迫他跪地膝行,学狗叫以娱人。

在早上破城的时候,我便对陛下的结局心里有数。

但我觉得无论如何,王朝覆灭的火烧不到自己身上。

陪陛下走完最后一程,再屈膝逢迎,投奔新朝,换个主子,也不是不行。

可真当我望见这群柔然人像野兽般撕扯着嫔妃宫女们的衣裳,骑在她们身上施虐。

而陛下在地上一边学狗叫,一边朝着拓跋安露出谄媚的笑容时,心里便只剩下了一个字。

逃。

这样的新朝,这样的故主,不值得我为之做任何停留。

于是我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乾清宫前殿时,草草收拾了点金银摆设,就从后殿处不起眼的暗门,悄悄地跑了。

我从暗门里出来,来不及感叹,辨别了下方向,就往南逃去。

如今以乾清宫为首的三大殿附近,都是忙着抢夺金银财宝的柔然士兵,就连御书房都陷落在他们手里。

倒是南边的后宫嫔妃居所和御花园,这群蛮子还没来得及进入。

我警惕地扯下影响逃跑的外裙,裹扎好带出的金银珠宝,只穿中衣裤,猫着腰在廊下不起眼的阴影下疯狂往南六宫的方向逃窜。

在宫中多年,哪个宫墙外面有狗洞,我还是清楚的。

船快沉之时,所有老鼠都在想方设法地找块木板,试图在水面上活下来。

帝都刚被围的时候也是如此。

靠近帝都后方的潞城,成了消息灵通的达官贵人们的避难之处。

万一帝都之围被勤王的军队解除,柔然人被撵走,那么潞城离帝都只有几十里,来得及赶回来再度向陛下效忠。

万一帝都破了,潞城的人听到风声,还可以拖家带口继续往南逃。

也因此帝都里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现下是无人看守的。

若是逃到此地藏起来,撑过柔然人屠城的三天,未必不能躲过这场兵祸。

我心中疯狂地分析着局势。

可刚逃到御花园,我就遇到了柔然士兵。

吓得我赶紧把身子伏低,让繁茂的草叶把我盖得严严实实。

六个柔然士兵从御花园的假山里面,硬生生拖出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宫女来。

这个宫女我认识,是陛下原配燕长歌身边的锦灰,和我还是同乡,关系尚可。

宫里人人都生就了一双势利眼,燕长歌风光当皇后的时候,人人上赶着巴结,她落魄成贵妃,虽然也确实还是主子,宫女太监不能随便踩一脚,但她宫里的人,却也是找关系的找关系,递银子的递银子,转头跑了大半。

锦灰在这小半里。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走。

她刚被调到燕长歌宫里的时候,生了场大病,高烧三天不退,当时我都想着要给她随白事银子了,结果燕长歌心善,叫来了御医,硬生生给她治好了。

她这是,念着燕长歌的好呢。

我正想着,就看到为首的柔然人扯着锦灰的头发往假山上磕,砰砰两下后,锦灰额角的血就流了下来,失去了反抗能力。

很快,她就一丝不挂,被柔然人压在了御花园的青石板上。

距离我藏身的草丛,只有不到五尺的距离。

锦灰似乎完全接受了被凌辱的命运,没有管身上压着的柔然人,流着泪扭过头去。

在草丛里的我,恰巧和锦灰那双含泪的眼眸对上。

我心里如同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别说手脚了,浑身都开始发麻。

只要锦灰向我求救,我也从这六个柔然人面前脱不了身。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直到那六个柔然人轮流发泄完自己的欲望,骂骂咧咧地提着裤子离开,锦灰也一声都没有吭。

看到那六个柔然人走远,我从草丛中蹑手蹑脚地出来,掏出怀里为自己准备的金疮药,打算给锦灰上点药,再把她背走。

失了贞洁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被塞外的野狗咬了一口,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可刚走在锦灰面前,我就滞住了。

柔然人临走之前,顺手用一把匕首,把锦灰钉在了御花园的青石板上。

像钉死一只蝴蝶一样轻巧。

我看着锦灰身子底下流出的血,手脚无措,六神无主。

锦灰却睁开了眼,边说话,嘴里边涌出血沫: 殷小蝶,我刚刚没有供出你来…你能帮我两件事吗…

好,我慌乱地点头,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娘娘...娘娘发高烧好几天了,可太医院能跑的太医都跑了…我冒险去太医院拿了包药材,回来的路上…锦灰吃力地开口。

我避开了她腹部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在她袖口处摸索,果然摸索到了一个纸包。

好,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想办法去景元宫,帮你把这包药材送到娘娘手里。

锦灰欣慰地扯出一个笑,宫里头都是那起子攀高踩低的货…唯独你殷小蝶对谁都一视同仁。我果真没看错...

我张了张嘴,还没有开口,眼泪就先掉在了地上,同锦灰的血溶在了一起。

别哭……锦灰嘴里的血越涌越多,我,我好痛……你把匕首拔出来,杀了我吧,别让我再受折磨了……

我浑身颤抖个不停,一咬牙,心一横,到底是把锦灰肚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捅进了她的胸口心脏处。

小蝶,多谢。锦灰眼中的生机迅速地凋零了下去。

我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处理已死之人的尸身,只得匆匆把药包收好,拔腿向燕长歌的景元宫逃窜而去。

燕长歌失势,空有贵妃的名头,景元宫附近是向来没有什么人的,冷清得像是冷宫。

我窜进景元宫的大门,关门上闩,这才松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向正殿走。

娘娘?娘娘?正殿里空无一人,侧殿里也没什么动静。

燕长歌高烧,按理说应该是躺在床上的,我没有听到她回应我,大着胆子掀开了床上绣着兰草花的褪色帐子。

曾经光艳动人,如今却形容枯槁的女人躺在床上,乌发已然失去了光泽。

我把手放在燕长歌脖颈处试了试,又探了探她的鼻息。

断气了。

不过身体还算温热,应该是刚断气,不超过半个时辰。

估计是前脚锦灰这个傻丫头刚冒险出去,后脚燕长歌就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病死了。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锦灰拿命换来的药材放在燕长歌枕边。

然后开始动手翻燕长歌的妆匣。

冒着被凌辱被虐杀的风险跑这一趟,总该有点报酬给我的。

再说了,她们人都死了,我也来都来了。

拿些金钗银簪翡翠镯子珍珠项链点翠耳环的……应该不过分吧?

大不了出去之后,我给燕长歌和锦灰多烧点纸钱,保佑她们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燕长歌虽然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分钉,妆匣里着实是有不少好东西。

我刚把她妆匣里最后一样金丝手镯塞进包袱里,脖颈间就感到一凉。

有柄长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你,在偷东西?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女声。

我大着胆子,抬眼往妆匣自带的铜镜里瞥了一眼,想看看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的到底是哪位好汉。

如果是宫里的姐妹,我可以分匀出一半妆匣,见者有份。

如果是柔然女将,那打扰了,我自己往剑刃上一撞,不劳烦您动手。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我吓得整个人都从梳妆凳上摔了下来。

娘娘……燕娘娘?你是人是鬼?我吓得整个人声音都结巴了。

我不记得我有你那么大的女儿。燕长歌的脸上闪过玩味,声音沙哑,语调正经,但话里话外,满是调侃。

我正要开口,燕长歌却移开了剑,抬起了手,做了个嘘的动作。

随即,宫墙外面,遥遥地传来了脚步声与哭喊声。

待哭喊声与脚步声皆远去之后,燕长歌低头凝视着我,以及我身后的梳妆铜镜倒映出来的绰绰人影。

你是谁?她问。

陛下身边的婢子,殷小蝶,殷红的殷,蝴蝶的蝶。我呆呆地看着死而复生的妃嫔。

燕长歌点了点头,以剑尖指着铜镜中的影子: 她是谁?

娘娘是贵妃……我下意识地回答,随即惊问,你不是娘娘?你是谁?

我死了,又活了,睁眼之后,便来到了这个身体。女人把长剑收回鞘中。

我认出了那柄剑,是燕长歌入宫时,她的父亲老燕国公赠予她的。

她以为我在发呆,补了一句,我们那里管这叫穿越,你可以认为是借尸还魂。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嘈杂的吵闹声和砍杀声就再度出现。

你们这儿,后宫争斗那么激烈的吗?外面怎么回事?那么重的血腥味儿?

她按住剑柄,一迭声地问我,还未等我回答,便想着出去看看。

别去……我叫住她,声音发干发苦,亡国了。柔然人打了进来,外面都是血和死人。

这下换女人脸色变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逃生去吧。

吵闹声越来越近,甚至景元宫门口也传来了砰砰的砸门声。

我不再犹豫,撂下这句话就往景元宫后殿的狗洞方向跑。

带上我?女人反应过来后,迅速把剑背起来就跟在我后面跑。

我抿了抿唇,正要拒绝,女人的下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她说,我会剑术。

剑术?

我一个激灵,想起柔然人的马刀和弓矢。

或许带上个女剑客,路上会更安全些。

你会凫水吗?我打定主意,一边跑一边问她。

游泳吗?会。女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于是我不再多言,把包裹塞进狗洞里,自己也跟着拱了出来,顺手拉了女人一把,把她和燕长歌的剑从景元宫后殿扯了出来。

外面就是陛下新修的玉带河,里面有通往宫外的水闸。

过了水闸就是宫外的三渡津,顺着水流方向游出十几里,爬上去就能到帝都南城里面的皇家猎苑。

猎苑极大,占地足足七千多亩,有七个山头,从帝都连接到潞城。

进去之后,无论是躲上个十天半月,还是翻山越岭离开帝都这是非之地,都够了。

眼看着柔然士兵发现了狗洞,即将钻出狗洞追赶上我和身边的女子,我紧了紧肩膀上的包裹,毫不犹豫地伸手抱住了女人,一个翻身,跃入了玉带河。

河水冰冷,瞬间没顶。

2

六月初的河水依旧很冷,甫一下水,我便被冻得牙根都打哆嗦。

玉带河并不算深,但追兵射来的第一波箭还是在水中失了准头,趁着柔然人没有射出第二波箭矢,我深吸一口气,扯着身份不明的女人往前急急游去。

女人似乎也很会凫水,不一会儿就随我游出去了两三里。

我一口气耗尽,探出头来勉强辨别了下方向,发现水闸离我们还有一里多路,于是深吸一口气,再度前游。

这次探头让更多的柔然人发现了我们,他们死命朝着水下放箭,逼迫得我和女人无法露头换气。

我一口气耗尽,感觉肺泡都快要憋闷得炸开,却不敢上浮。

好不容易摸到了水闸的开关,用手肘重重捣了两下,绝望地发现,机关纹丝不动。

肺里的憋闷让我不由得张开了口,河水顿时呛进了喉咙。

意识即将消失之前,那女子潜到我身侧,把我的脸掰向了她。

比起丝绸还要柔软的唇贴住了我的嘴,艰难地为我吐来一口气。

借着女人吐过来的这一口气,我勉力抬手,摘下燕长歌的剑,重重一剑捣在了水闸的机关上。

水闸骤然开启。

汹涌的玉带河水涌了出来,将我和女子冲往三渡津。

打开水闸这件事让我耗尽了体力,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河水滔滔,声势浩大地席卷着我们,将皇宫内外的厮杀声与血腥气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我潜意识里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牢牢地抱紧了女子,没有松手。

命运的吊诡之处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亡国和做俘虏的恐惧之下,向来谨慎的我与相识了不到半盏茶工夫的她,以一种最亲密的姿态相拥着顺流而下,漂向了未知的世界,展开了长达一生的纠缠。

可那时昏迷在水中的我,对此毫无知觉。

待我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换了,夕阳洒在脸颊旁,带来阵阵温热。

我猛地坐起来检查下身,发现毫无被侵犯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四周看去。

往北是三渡津上游,之前陛下喜欢走水路去皇家猎苑,为了不污圣目,连河边的芦苇荡都有专门的宦官来修剪。

柔然兵围城围了足足一个多月,芦苇荡许久没有人打理,杂乱了许多。

往南的河水则是横穿了整个皇家猎苑,在视野的尽头消失不见。

而我昏迷时则躺在芦苇荡里的一块平整青石上,旁边还熏着艾草驱赶蚊虫。

只是女人却不见踪影。

包裹整整齐齐地放在青石另一头,我打开看了一眼。

破城时我从宫墙里面带出的所有首饰细软,甚至那柄沾染着锦灰心口血的匕首都在。

唯独几件衣衫和包裹在油纸里的点心没了。

正当我抱着包裹发呆的时候,女人背着剑,从芦苇荡的另一头钻了出来。

殷姑娘,你饿不饿?

她身上穿着的,正是我为自己准备的衣衫,手里拿着的,则是一团烤到乌漆麻黑,我也辨认不出来的东西。

见我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的炭团,女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我醒来之后实在是饿,翻了翻你的包裹,把点心吃了,又生了火烘干衣裳,给你和自己都换了,想着打点野味,但是……

你打来了什么?我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她打来了什么。

女人也沉默了一下: 兔子。

这兔子被你祸祸成这样,也是属于死不瞑目了。

不过这话我到底没有说出口,而是收好包袱,和女人一起从芦苇荡里拱了出来。

还好,女人不止打了一只兔子。

另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倒霉鬼,被她用芦苇叶搓成了绳绑住了。

我掏出匕首,犹豫了下,鞠了捧河水洗干净了刃上锦灰的心口血。

随后熟练地把那只兔子剥皮去了五脏,串在燕长歌的剑上烤。

在等待生兔子变成熟兔子的时候,女人开始追问关于燕长歌的事情。

燕长歌的事情啊,说来话长。

但长话短说的话,倒也简单。

那时候陛下还是皇子,为夺皇位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抛弃了在他眼里毫无助力的青梅竹马,尚书府的庶女白秋月。 

第二件,他为了取得燕国公的支持,迎娶了国公的嫡女燕长歌。

我对此做出评论。

真是现实到了极点的男人。

两个女人真是倒了辈子血霉遇到他。

结果陛下登基巩固皇位之后,又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打着重温鸳梦的幌子,斩杀白秋月的新婚夫婿。

把白秋月先是软禁数日,强纳为贵妃,又以她的家人相逼,封她做了皇后。

第二件事,他不需要燕国公的支持后,看燕长歌越来越不顺眼。

不仅废掉了她的皇后之位,还把她贬为贵妃。

贵妃是妾,皇后是妻,赤裸裸的下马威。

只因为陛下觉得这桩婚事对他来说是羞辱,所以他就一定要在女人身上找回场子来。

哈,他跪在燕国公府里求娶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

那时候他把头朝燕国公磕得砰砰的,一副对燕长歌志在必得的表情。

前恭而后倨,得志便猖狂,小人行径。

我把陛下与燕长歌和白秋月三个人纠缠不休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女人,惹得她一阵大怒。

狗皇帝坏事做尽,怎么不去死她一边说,一边愤恨地伸手往火堆里加干芦苇秆子。

我淡定地将兔子翻了个面: 天下人都和你想的一样,所以他从皇帝变成了先帝。

此时兔子的表面已经泛起了金黄,我顺手撕下块肉尝了尝生熟,发现熟了之后,撕下兔腿递给了女人。

待和女人把这只兔子分食得干干净净后,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很久的问题。

你说你是借尸还魂,那总该有个称呼吧?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兔腿,犹豫了许久: 贺青山,我前世叫贺青山。

『青衫烟雨客,似是故人来』的青衫?我追问道。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的青山。贺青山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从未听闻,却又十分大气洒脱的诗。

好豪爽的诗……快灭火有人追来了我相当喜欢这句诗,正要问清是谁写的,远处突然传来了发闷的马蹄声。

贺青山和我手忙脚乱地扬起河滩上的沙,赶在人来之前,匆匆地将火堆灭掉。

随后,我俩各自握好手中利刃,借助茂密的芦苇荡死死地隐藏住身形,生怕被发现。

我偷眼窥去。

发闷的马蹄声原是一辆马车和一队禁军,并没有在芦苇荡前停留,而似乎是躲避着什么似的,风一样地从三渡津旁的那条小路上掠了过去。

过了不多时,就当我和贺青山刚放松警惕,一队柔然骑兵追逐着前面的马车,像疯狗追人般往前撵,很快也过去了。

只有为首的柔然人用中原话说了一句: 谁抓住她,赏金千两

我和贺青山对视一眼,心下均了然这队柔然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双双松了口气。

然而略加思索之后,贺青山背起长剑就要从芦苇荡里起身: 我去看看。

柔然部族里,只有贵族才会说中原话,刚刚那个男人明显是柔然军中将领,级别不会低,你是去找死吗?

我未曾想过贺青山是如此莽撞之人,急忙拉住了她。

殷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贺青山面色严肃地打断了我,如果这群柔然人没有抓到想抓的人,会反复搜索猎苑内外,布下天罗地网,到时你我如何逃脱都是问题。

若是他们抓到人了呢?

我反问贺青山,又觉得态度过于尖锐,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到时候他们自然而然会离开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对你发火,只是觉得旁人的性命,远没有你我的性命重要。

晚了。

贺青山拂开了我的手,扭身出了芦苇荡,边走边说。

你醒来之前,有两个柔然人从河边路过,发现了我们,裙子还未解开,我就惊醒把他们都杀了,尸体丢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血迹还没来得及处理,你也醒了,我本想等吃完兔肉再挖土掩埋血迹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那个领头的柔然将领路过时扭头看了一眼,想必是已然发现了血迹。

只是要抓的目标更加重要,所以才暂时先放过了我和贺青山这两只小鱼小虾。

这下子,不跟上去也得跟上去了。

我苦笑不已,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背好包袱,快步追着贺青山而去。

跟着车辙和马蹄印,以及各色杂乱的痕迹追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一直追到郁郁苍苍的密林深处,贺青山才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回身低声提醒我: 我闻到了血腥气。

风里确实传来了血腥味。

此时天已经黑了一半,我和贺青山借助黑暗和灌木隐藏好身形,小心翼翼地朝着血腥味道的源头摸去,直到看到了一处山坡上,柔然人的篝火缓缓亮起。

篝火照亮了一地尸身和一辆破损的马车,看尸身上的服饰,多数都是禁军。

而在破损的马车旁,有三个发髻散乱的女子垂着头,被五花大绑着。

由于看不清她们仨的面容,我只能单看服饰,左侧和中间的女子都是宫婢的衣裳,右侧的女子则穿着身紫色丝衣,显然就是马车的主人。

帝都哪家的贵女吗?

柔然人那么大阵仗抓她。

我眯着眼借着火光打量着这紫衣女子,意外地感觉她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然而还未等我分辨出那穿紫衣的女子是谁,就看到有个柔然士兵在背阴面的草坡上,铺上了一卷白狐皮。

领头的男子慢慢在白狐皮上坐下,接过属下的皮袋喝水。

借着火光,我看清楚了领头人那张苍白却俊美的脸。

剑眉飞扬,凤眼狭长,瞳若点漆,鼻梁高挺,下巴线条稍显冷硬,显得他既有贵气,又有三分不可冒犯。

我盯着他的五官,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他是谁来。

帝都被围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把御书房有关蛮族记载的书都翻了个遍。

毕竟知己知彼,才好逃离。

书上说,柔然风俗崇白,只有可汗可敦出行才可以坐整张的白虎皮,王子王女们出行时只能坐整张的白狐皮。

当今柔然可汗年逾五旬,名为拓跋野,有两子一女。

长子二十七岁,名叫拓跋安,是这次攻下帝都的主将。

我见过拓跋安一次。

陛下被柔然人砍掉一根手指,刺瞎一只眼睛的时候,他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我缩在后殿屏风后面瑟瑟发抖。

次子二十一岁,名叫拓跋方,据说母亲是被卖到柔然的江南女子。

因此拓跋方长相异常俊美,不像是柔然人,更像是大齐王城里的公子哥儿。

今日一见,果然和传言中的一模一样。

能让拓跋方亲自过来抓的女子,莫非是……

我心里正飞速地思索着,却见拓跋方喝了几口水后,把皮袋里剩余的残水朝着三个女子一泼。

三人顿时醒转,齐齐抬头,我与贺青山也看清楚了最右边紫色丝衣女子的面容。

人在瑶台第一方。

她肌理透明似月色,晕开溶溶一片水光,骨节则是这水光里生出的莲,纤而不弱。眉眼间含着恹恹的冷,紫色衣带在夜风中微微飘扬,轻伶伶若画壁仙女,几欲飞去。

贺青山倒吸一口冷气。

反应过来后,她伏在我的耳边,声音微不可闻地问道: 她是谁?

陛下的心上人,大齐皇后白秋月。我木着脸回答了贺青山。

虽然跟贺青山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从她刚才的神情里看出来,她对白秋月的态度了。

因为当初陛下登基不到三天,秋日的阳光洒在御书房里,把他脸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白家那个庶女时的神情姿态,照得一清二楚。

和刚刚贺青山的表情无甚两样。

都是志在必得这四个字。

再想起柔然人刚打进帝都,正是要巩固战果的时候,却派了二王子拓跋方一路追到猎苑。

为的是什么?

为的自然是白秋月这个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我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心中暗叹不止。

如果贺青山救不出白秋月,我们两个只怕都要死在柔然人手里。

可贺青山救下了白秋月,也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白秋月没死的消息传了出去,我与贺青山便如小儿持金走于闹市,日后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我正想着劝说贺青山放弃,还未开口,为首的拓跋方已率先从愣神中反应了过来。

面对这等绝色,拓跋方冷冰冰的神色微动: 你就是白秋月?果真美貌,难怪齐主会为你亡国。

水珠顺着白秋月的下颌流进领口,她却毫不在意似的,眼皮懒洋洋地一撩: 二王子说笑了。大齐疆土辽阔,如何没有精兵良将治世之才?为何赵馔作为齐主,不知提拔重用?以至于落得个倾家丧国的下场?他亡国是自己昏庸无道,与我无干。没有我白秋月,还会有李秋月张秋月,世人想要推诿,随便一个妃嫔或是宫女,都可以是史书上的红颜祸水。只是我格外倒霉一些,不幸成为这个妖后角色而已。

听了白秋月这段话,隐匿在暗中的贺青山眼神一亮。

我则眼前一黑,回忆起了陛下被白秋月甩完脸色又找不到她什么茬,回乾清宫揪住宫女太监又打又踹的日子。

拓跋方眼神慢慢地冷了下来: 不仅貌美,还牙尖嘴利,聪慧得很。

他慢慢地抽出手中马刀,斜斜架在白秋月脖子上。

以你这等姿色口才,免不了要扰乱父汗称霸天下的心,将来得到机会,令我部父子相残也未必没有可能。看来,是留你不得了。

既如此,便劳烦二王子下手利索些,我怕疼。面对死亡,白秋月的面孔平静到没有波澜,像尊精致的玉雕。

为何不怕死?拓跋方想必是从未遇到过对他这种态度的女子,皱眉问道。

白秋月却笑了,笑容静美如秋月当空,澄澈明净。

她不急不缓地说道: 豪杰并起,逐鹿中原,可谁又在乎被逐的鹿是什么心情呢?

与其活在世上,继续做他人眼中的战利品,手中的把玩物,不如一死了之,倒也干净。

拓跋方深深地看了白秋月一眼,正要挥起马刀,了结她的性命。

黑暗之中,突然流淌出了一柄剑。

贺青山出手了。

3

她从黑暗中绕后扑出,似只猛禽落在白秋月身旁,森冷寒芒翩然挡下拓跋方那一刀。

篝火照亮了她飞扬的石榴色宫裙,也照亮了她手中的雪亮剑刃。

拓跋方面色一变,马刀斜指: 你又是谁?

当然是,贺青山单手挽了个剑花,笑吟吟地看着拓跋方,要你命的人。

三尺长剑和马刀的刀刃再度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贺青山手中长剑如灵蛇,黏着草原制式马刀的刀脊上滑,把拓跋方的刀硬生生地荡开。

眼见有柔然人想要绕后偷袭贺青山,我急忙把手伸到有光的地方,朝着她打了个手势。

贺青山面色不变,弯腰躬身,躲过了砍向她背心的一刀,借力直撞进偷袭之人的怀里,五指从下到上一递,登时徒手扭断了对方的脖颈。

尸身落地,原本的十五个柔然士兵顿时就变成了十四个。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贺青山身上,我不动声色地持着匕首,割开了一个柔然士兵的喉咙。

现在是十三个人了。

杀人这种事,我没贺青山有经验,因此下手虽利索,那柔然士兵倒下却没有伸手去扶。

尸身倒下的声音提醒了柔然士兵们,拓跋方顿时反应过来,贺青山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几乎是立刻,他就下达了命令,五个柔然士兵脱离篝火,朝着我追来。

我拔腿就跑。

帮这一次,是还在玉带河下欠贺青山的那一口气,如今便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多次陪侍陛下出宫到皇家猎苑打猎,这附近的地形我还算熟悉。

很快,我就凭借着熟悉地利这一优势,甩掉了身后的几个柔然人。

跑过前面那个坡,就是一处陛下建造好的行宫,里面还有鞣制猎物皮毛的隐蔽地窖。

若没有什么大问题,完全可以在行宫里再搜刮一波皮毛料子作为物资,背着逃出猎苑。

只要到了潞城,一切就都好说了。

我心里想着,脚上并不停步,迅速翻过了那座山坡。

已经看到了行宫在夜色之中影影绰绰的样子,但我突然停住了脚步。

欠贺青山的,其实除了玉带河下渡给我的那一口气,还有在芦苇荡,她醒来后出手杀掉的两个柔然兵。

如果她没有睁眼杀人,以我当时昏迷的状态,被那两个柔然兵抓住,绝无幸免。

我抿了抿唇,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行宫翘起的檐角,心下感叹不已。

钱债好还,人情难偿啊。

然后心一横,绕到山阴处的另一面,开始抄小道往回蹿。

回去看看吧,万一贺青山这货被拓跋方砍死,我现在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为她收尸。

越往回跑,风中的血腥味就越重,我的心也就往下沉沉地坠。

可当我遥遥看到拓跋方一手叩着白秋月喉咙,一手持着马刀指向贺青山的时候,还是相当惊讶。

看清楚地上具死法各异的柔然人尸身后,我挑了挑眉,下定了套牢贺青山的决心。

姐姐此等武艺,在乱世中,真真儿是奇货可居啊。

我这边还在想着如何跟贺青山解释自己半途逃离的事情,那边白秋月却突然说话了。

她神色镇定无比,不像是被挟持的那个人,倒像是拓跋方被她挟持一样,随即,便对着五步之外,面上犹豫不决的贺青山盈盈一笑,轻声说道: 燕娘子不必在意我的安危。二王子刚刚下定了杀我的决心,燕娘子若不动手,他带走我,我必然会死。若动手,他投鼠忌器,我反倒有一线生机。

拓跋方脸上闪过气急败坏,眼看就要手指发力,拧断白秋月喉咙。

我深吸一口气,瞅准空子,猛地朝着两人撞了过去

赌一把

老天爷若是眷顾我,就让贺青山的长剑比拓跋方的马刀,快上那么一分吧

一撞之下,拓跋方果然下意识地松开了挟持白秋月的那只手。

贺青山见状左腿一扬,踢起地上沙土碎叶迷住了拓跋方的眼睛,剑尖化作一道流星朝着对方射去。

拓跋方一记铁板桥,那道寒芒险而又险地从他腹部插过,留下血痕,他来不及低头看伤,贺青山的剑刃又如影随形而至,逼得他扑地一滚,避开长剑。

趁此机会,我抓住白秋月一只胳膊,拖着她就往马车旁边跑,好歹是脱离了战圈。

另外两个婢女,早在混乱中被杀,尸身就横在马车旁边。

我心中缓缓升起兔死狐悲之感,抬手把两人死死瞪大的眼皮合上。

乱世开启,命如草芥。

美人或许会遇到英雄救她,美人身边的人可就远没那么幸运了。

做完这一切,我这才回身望向白秋月: 皇后可还安好?

白秋月看清楚我的面容之后,表情微微惊讶了一下才恢复平静: 是你?赵馔死了?

应当是没死,我很诚恳地回答她,我离宫之前,陛下只是掉了根手指,瞎了只眼。

白秋月面上掠过奇异的笑容: 谁为我出的这口恶气?拓跋安?

我点了点头: 是拓跋安,我在后殿屏风处躲着,看得清清楚楚。

那现在赵馔已经死了,白秋月飞快地下了判断,若是老可汗拓跋野进了帝都,会为了巩固战果稳定人心而不杀齐主,可拓跋安生性残忍嗜杀,不会考虑大局的,赵馔落在他手里绝无活路。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秋月已是倚着马车车轮坐倒在地,疯狂大笑了起来。

边笑还边自言自语,赵馔啊赵馔,你也有今天。当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如此危急的情况,见到我的第一时间,还是先询问破城之后陛下的下场。

可见白秋月真的是忍这狗皇帝很久了。

我想起陛下刚纳白秋月进宫时,曾经容光焕发地跟我说,恨就是爱的另一面,爱之深,恨之切。

白秋月如此恨他,就是爱他入骨。

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歪理。

人家听到你死的消息,那可是难过得嘴角疯狂上扬。

真应该让陛下死而复生,亲眼看看白秋月大笑的这一幕。

那时他的表情,应当是很精彩的。

我正感叹着,那边贺青山已经结束了战斗。

她大步流星地跑到了我和白秋月面前,气喘吁吁道: 趁着没人发现我们,快走

拓跋方呢?我抬头询问贺青山,意识到她不知道拓跋方是谁,又改口,领头那个呢?

被我打落山崖了。贺青山伸手一指。

此时篝火已经在这场战斗中尽数熄灭,借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光,我看清楚了那处山崖。

糟糕,拓跋方可能没死。

那边山崖下是个水潭,掉下去死不了人,等他反应过来还会来追的,得找个地方避避。

白秋月说着,利索地翻上马车,拿出个不大的包裹背好,然后把裙角往腰带里掖住,率先跑了出去。

我望了贺青山一眼,开口嘱咐: 跟上。

然后紧追着白秋月跑了——她年少时就是陛下陪读,伴驾来皇家猎苑的次数比我还多,更熟悉这边的地形。

跟着她跑,比起自己规划逃亡路线更靠谱一些。

上气不接下气地翻过山坡,跑到了行宫不起眼的侧门处,白秋月摸了摸包裹,从里面摸出了一串形状各异的钥匙,挑出一把,打开了门。

进了本就没有多少人的行宫,我这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瘫坐在地。

起来。白秋月以极小南珠攒成白芍图案的绣鞋毫不留情地踢在我的大腿上,泛起阵阵疼痛。

还没安全,不到懈怠的时候。收拾东西,我们继续走。她说。

我对她的态度很是不满,但对她的聪明毫无怀疑,揉了揉腿,还是爬了起来: 要收拾什么?

两年前流民四起,我便知道赵馔早晚亡国,因而提前在行宫里藏了些适合逃亡的东西。

白秋月一边说着,一边带着贺青山和我七转绕地,来到了一处密室。

踏进密室,我跟贺青山都沉默了那么一瞬。

满室珠宝华光中,贺青山唯独指着架子最正中的那枚通体雪白的印纽问我: 这是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上前拿起印纽,在手中掂了掂,确认了真假后,眼神复杂,还是回答了贺青山: 洁而正威,和而不亵……这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两年前在御书房案几上失窃,引来陛下大怒。

不仅是值夜的侍卫和婢女人头落地,连当时不在场的我,都顺带着挨了五十棍,在床上趴了足足两个多月才能下地。

白秋月啊白秋月,你坏事做尽。

不是,这些金银珠宝足够你逃离帝都后,安稳生活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了,你偷传国玉玺干什么?

我过于震惊的表情被贺青山看到了,她轻轻咳嗽一声: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时代烽烟四起,群雄板荡。玉玺则代表着皇朝正统,天命所归。无论白姑娘献给哪股势力,从龙之功都是跑不掉的。 

正找了个大包袱皮,不停地装东西的白秋月身形一僵,缓缓抬起头来直视贺青山。

她那精美到比满室珠宝更具光彩的面容,目光像是失了皮鞘的利剑,慢慢亮起,寒气四溢。

你不是燕长歌,你是谁?

哦?贺青山直视着白秋月锋利到要将人心肝剜出来的视线,好整以暇,我如何不是燕长歌。

她身怀武艺,却并不懂庙堂上的弯弯绕绕。贬妻为妾是个明明白白的信号,燕长歌如果懂,就会让燕国公放权告老还乡,全了和狗皇帝的君臣体面,自己则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慢慢光复燕家。而不是什么都不做,等着燕国公府被赵馔找茬抄家,自己则彻底心死,一蹶不振地缩在寝宫里闭门不出。若不是我出手多次回护,她早就被宫中人折腾死了。可刚刚你说的话……你懂这些。白秋月的眸光从贺青山的身上重重落下又轻轻掠过,投向了我,她是谁?

我心中暗暗叫苦,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贺青山。

你发个话啊,我说还是不说?

三个人在密室里僵持了一小会儿,到底还是贺青山先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嘴里了解我。

白秋月充斥着压迫感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了。

我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后知后觉地恼怒起来。

这孤魂野鬼,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我好歹也是同你一起逃亡过许久的同伴,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别人了?

贺青山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是人话吗?

在听完贺青山的诉说之后,白秋月表情淡淡,开口问我: 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把我逃离之后遇到锦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讲到燕长歌断气的时候,嗓音有些发涩。

燕长歌做皇后的时候,待宫人是向来和善的。

也不是没有为她可惜过。

白秋月听到燕长歌的死,同样默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天底下的好人,又少了一个。

可人总是要往前冲的。

毕竟柔然的士兵在后面追。

于是我低声问白秋月: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猎场马厩里有许多马匹,收拾好细软和部分吃的喝的,换身男装,用黛粉把脸涂黑,眉毛涂粗,把地窖里的皮毛都取出来,我们假装成逃亡的皮货商人,去潞城。到了之后,最起码能够暂时逃离柔然人的追捕。白秋月从善如流地改了对贺青山的称呼,贺娘子以为呢?

她不问贺青山愿不愿意跟着一起走,想来心中笃定了她不会离去。

果然,贺青山很是上道地回答: 我没意见。

待月落星沉,晨光熹微的时候,前往潞城的官路上,乌泱泱一片,全是逃难的人群。

三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男人,以及他们身后的瘦马破车,混进难民堆里,并不起眼。

像是一滴水落进汪洋大海。

4

潞城早就被先逃过来的朱门权贵控制住了,入城费收得极高。

被城门处的士兵收走了瘦马破车,以及车上的多半车皮子之后,我们好歹算是安全混了进去。

三人不得不亲自动手背着包袱和剩余的皮子,气喘吁吁地走在潞城的街上。

不过也还好。

最起码马车和皮子吸引了守城士兵的大部分注意力,那些行囊中被旧衣裳包裹的金银珠玉一件没丢。

得找个地方卖掉这些皮子了,我垂下眼眸,太重了背不动。

她俩都没有什么意见,想来早就背烦了。

帝都被围困,潞城并非不知,街面上还开着的铺子极少,我们寻觅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当铺。

现下是六月初,又逢着兵乱,金银价格飞涨。

因而这些出自皇家猎苑的精美皮毛,掌柜竟只愿意出寥寥四十几两银。

换成一般时节,哪怕是夏日,这些皮子在市面上,起码也要百两黄金以上

白秋月久居内宫,无须亲自采买,贺青山武艺虽高,但对很多事情极为陌生。

俩人都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败家玩意儿。

看我不动弹,她们竟还站在店内,不断催我离开。

我气得冲着她俩猛翻白眼,示意她俩闭上自己的嘴不要开口。

然后亲自下场和皮货掌柜的掰扯了许久,磨破了嘴皮子,最后才拿到手一百多两银。

揣好银钱,我正要提议去吃点东西,再备点干粮,白秋月却开口了。

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贺青山: 贺娘子以为呢?

我觉得应该是刀。贺青山想了下,表情相当诚恳地回答。

白秋月点了点头,音色如珠玉撞击,说不出的好听: 我也觉得会用刀,比较方便。

既然你我都一个看法,这赌局就开不起来了。贺青山好脾气地冲着白秋月一笑。

白秋月跟贺青山聊了半天,显然心情也很是不错。

这位纵横大齐后宫数载屹立不倒的皇后,难得没有阴阳怪气: 那便看顾好眼前这傻子吧。

她们两个没头没脑的对话,一时间把我整得不知所措。

谁是傻子?是在说我?

我正要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贺青山握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拉进了路边的小巷子里,还递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开口,与此同时,白秋月也快步追上并绕过我俩,走在了最前头。

为什么不走大路……我正摸不着头脑,后面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扭脸一看,五六个持着刀,身型各异的汉子已经堵住了巷口另一端。

为首之人面露狰狞: 小子,把银子留下,饶你一条狗命

旁边另一个黑面汉子则开口反对: 别啊,现下肉价蹿了天,这三个小子,够我们吃上多半个月呢。

好家伙,黑吃黑是吧?

难怪我和当铺掌柜讲价的时候,这两块货都作壁上观呢。

合着她俩都知道就算交易按照市价来,掌柜的也会派人坠在后面寻觅机会,劫财害命。

不过我也不算太过惊慌。

她俩刚刚言谈之间,还拿贼人会用什么武器劫道来打赌,想来心中是早有主意。

贺青山转过身来,扯着我的胳膊往白秋月方向重重一推: 我若是打定主意,要吞这笔钱呢?

找死为首之人立刻就扑了上来。

贺青山岿然而立,长剑出鞘,刃上寒芒如秋水,表情平静淡然到似乎不是在面对生死搏杀。

巷子里,骨骼碎裂和鲜血泼洒的声音,许久才停歇下来。

半晌后,贺青山抖了抖剑上未干的血珠子,收剑回鞘,率先走出了巷口。

我和白秋月对视了一眼,充分展现出了当狐狸腿子的高超素质,抓紧时间跟上了前头那只能让我们借威的猛虎。

帝都城破的影响力相当恶劣。

甚至连临近帝都的潞城,社会秩序都近乎于无,街面上还在开的店,十家有九家在杀人越货。

潞城还算是京畿几个城池里相对来说比较大的那个。

我都不敢去想象附近的小城现下是个什么光景。

若没有身边的贺青山,今日怕不是命都要折在潞城。

到底是没再敢进任何店铺,我们仨随便找了个外面还在支的茶摊,要了三碗烫青菜吃。

按道理身上其实不缺金银,又一路逃亡,到了潞城,早该吃点好的补补。

但黑脸汉子的那番话,让我们仨看啥肉菜,都觉得它来源不明。

待烫青菜上来之后,白秋月率先嗅了嗅碗里的味道,这才点点头: 吃吧,没料。

有这种久经宫斗考验,各路神奇毒药都没弄死的大齐皇后点头,我跟贺青山才放心下筷。

青菜勉强把肚子填了个半饱,贺青山率先发起一个话题: 我们出了潞城后去哪儿?

这个问题成功地把我问住了。

我本是京城穷苦人家出身,四岁时连年旱灾,地里连根杂草长不出来。

父母实在是吃不上饭,见有采买宫女的嬷嬷,赶紧把我推了过去,到底寻个活路。

我没啥意见。

当宫女总比当窑姐儿强,有吃有穿还不用被糟践。

月银发下来补贴补贴家人,也算是全了生养之恩。

结果长到十六岁,一场瘟疫让我成了孤女,和宫外最后那点子联系都断掉了。

正在御花园躲起来哭呢,赵馔路过看到了,问清楚之后,他难得地发了次善心。

之后就飞上枝头,成了皇子婢,又成了御前行走的婢女。

从殿下到陛下,我叫了足足年。

眼看还有一年就年满二十五,按照宫规可以出宫嫁人了。

帝都城破,大齐亡国。

原先只是命如草芥,现在还他娘的身若浮萍。

这找谁说理去。

幸亏遇到了她俩,一个心眼子比起御膳房的蜂窝煤孔还多,一个剑术超群武艺绝伦。

不然天下之大,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显得我很可怜。

我才不觉得自己可怜。

最起码同样是宫女,锦灰死了,我还好端端地坐着吃饭呢。

沉吟半晌,我抬头说道: 我没啥去处,你们俩去哪儿我都跟着。

我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好去处,贺青山把脸转向白秋月,白姑娘带个路?

白秋月不急不缓地扔出小半块银子,让茶博士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去。

打发走了茶博士,她在随身包袱里摸了摸,摸出一卷卷轴,慢慢展开。

是张精细无比的舆图。

干净筷子指向大齐的江南地区,我想起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胜景,心下顿时泛起波澜。

江南是绝不能去的。白秋月低声开口,打碎了我的幻想。

贺青山点了点头: 盛世可以下江南览尽风光,乱世就算了。江南富庶,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长江天堑挡不住人心贪欲的。无论是起义军还是官军,大肆劫掠百姓也无非是倾家荡产,怕只怕他们为了掩饰罪行,会进行大规模屠城。

筷子尖端继续下滑往左,指向了巴蜀之地。

我眼神一亮。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西天。如果跑到了巴蜀之地,是不是就可以躲过乱兵安度余生了?

蜀地可以偏安是不假,贺青山望着舆图,轻声说道,可我觉得,一个敢主动偷传国玉玺的皇后,不会甘心平淡生活的,你说对吗,白姑娘。

白秋月深深地看了一眼贺青山,毫不犹豫地抬手把舆图给了她: 不知贺娘子有何高见?

既然要搏一搏,就搏个大的嘛,贺青山咧嘴一笑,手指点向舆图的西北某处,不如我们去怀朔?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撞倒了桌子。

眼见桌面上杯盘移位,也无心去扶,只不可置信地问贺青山: 你疯了?

燕山雪花大如席,朔方更在燕山北。

怀朔在漠北草原的关隘处。

就算在大齐全盛时,这儿也相当荒凉,是发配犯人的地方。

燕长歌的娘家燕国公府被抄家之后,亲眷族人就被流放到了怀朔。

最要命的是,早在半年以前,柔然军队还未围住帝都时,就已经连下了甘州、云中、高平、二雍、秦州等地。

陷落的城池几乎都是帝都前往怀朔的必经之路,被柔然攻下之后,官道切断,音讯全无。

当时战事不利,陛下暴怒。

撕碎在地上的几十封奏折和战报,都是我亲手捡起来粘好的。

再之后,帝都就没有半分怀朔的消息了。

谁都不知道这座城池到底是已经陷落,还是在柔然人后方继续抵抗着。

柔然人从漠北打了过来,见过有往江南湖广巴蜀南疆逃亡的百姓,没见过有反其道而行之往漠北跑的。

兵锋往南进,我们往北走?不要命也不是这种玩法

给我个理由,白秋月反应倒没有我那么大,她抬头看着贺青山,能够说服我北上的理由。

贺青山从怀中抽出一张羊皮纸,摊平放在了桌上。

羊皮纸上的墨迹和红色印泥似是被水泡过,虽晕染得厉害,但依旧能够看清个大概。 

上面的话也很是简单,只有寥寥两句。

前日怀朔已归北狄车鹿大檀管辖,我军俱无恙,依旧被打散种粟。望君宽心,善自珍重,福寿安康。

后一句是客套话可以完全不用管。

重点是前一句。

北狄是中原人对柔然等草原部族的蔑称,车鹿则是指草原上的车鹿部落。

大檀则是草原上除柔然部被尊称为可汗和大汗之外,其他部落族长的尊称。

草原的部族往往会结为联盟,由于车鹿部落规模较小,所以一直都是柔然的附属部落。 

车鹿部落人口数量不多,也并不擅长征战和畜牧,反而很擅长中原人的耕织。

柔然会把打下来的怀朔归他们管理,也是幸事。

有些柔然的附属部族会比较残暴,为了方便管理归属他们的城池,会采用屠城的方式,人为减少人口数目。

车鹿民风相对来说是草原部族中最柔和的一个,怀朔归他们管理,城中人大部分应该性命无忧。

北疆苦寒之地,只能种植耐寒的粟米,打散种粟,是对于帝都发配过来的犯人常见的处理方法。

唯独我军俱无恙那五个字,信息量是最大的。

朝堂传闻,燕长歌的父亲燕国公有支不多不少的私兵,约莫三千人上下。

陛下抄燕国公府之前,还为此沉吟了许久,秘密调来了帝都三大营的五千禁军,把整个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奈何整个抄家过程中,燕国公府上下都无比配合,并不见那传说中的私兵影子。

也因此,陛下这才把圣旨上老燕国公的那个斩字划掉了,改成了流字。

不过北地苦寒,燕国公身体又向来差劲,随着家眷被流放到怀朔不久,他病逝的消息便传到了帝都。

当时燕长歌就厥倒在地,陛下假意担忧她,还叫来了太医去贵妃宫中诊治。

可当陛下遣散御书房所有人,我退下时窥见得明明白白。

陛下得知燕国公的死讯,脸上的神情相当愉悦。

那时的他大概想不到,燕国公死前以不为人知的手段隐匿好了这支军队,狠狠地摆了他一道。

我正胡思乱想呢,那边白秋月已缓缓开口: 燕国公的私兵,竟随着他的家眷,藏在怀朔吗?

不知道真假,但信上是那么写的,贺青山坦然地回答她,我睁开眼的时候,燕长歌手里死死攥住这张羊皮纸。我以为是很重要的道具,所以便收了起来。后来殷姑娘同我讲燕长歌的事情,我才意识到这封信来自流放地。我想,仅仅是燕国公的家眷,不至于用军这个字吧。

白秋月微微蹙起眉眼,即使整张脸都被黛粉染得黢黑,也能窥见骨相上的轻盈,若粗砺的月亮。

要去怀朔的话,得等,她沉吟片刻下了定论,起码半年。

柔然人并非抱着抢一把就回草原的想法,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入主中原。这种情况下,定会考虑恢复屯田。屯田一旦恢复,必会出现物资的缺口,需要物资,柔然人就会开启商埠,发放通行的证明,让行商游走于各地。

贺青山手指在舆图上再度挪移,挪到了江南地区,试探性地开口: 那我们接下来是……

去江南,白秋月毫不犹豫地点头,江南地区豪绅最多,士族生活奢靡,各种奇珍异宝层出不穷。奇珍并不会从天上白白地掉下来,这些物件的来源便是晋北。边军中的边关九镇里,有六个镇长期由晋北商人把持,他们为谋利益,来往于草原和晋北,卖出晋北的马匹与刀剑给柔然人,换取宝石与各种皮子兜售到江南。江南的那些豪绅,多半能与晋北商人搭上线。

你如何知道这些?贺青山好奇地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白秋月,见她颔首,于是轻声回答贺青山,晋北商人们有了钱就想着权,想在宫中插人,送来两位美人入宫选秀,皇后……白娘子调查完她们的家世背景,嫌晋北商人首鼠两端负国欺天,就找了个冲撞中宫的名义,把她俩双双拖出去杖毙了。

贺青山默默良久,却突然笑了: 还没有榨干价值就杀了,想是白姑娘迁怒了她们,为何迁怒?

世道因为这些人,变成这个样子,白秋月表情冷漠,我心中之怒,无处可迁。

贺青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或许能让世道变好,白姑娘会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吗?

这下,换白秋月怔住了。

又来了,又来了,无论男女,谁能不爱白秋月呢?

我心中无奈至极。

赵馔当皇子的时候曾经伸手拉过我一把,可他喝醉了把我压在身下撕扯我衣衫的时候,念叨的是白秋月。

贺青山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可依旧会为救白秋月拼死搏杀,问她会不会留在自己身边。

我把目光又挪到白秋月那张黛粉都难掩国色的脸上。

算了,当谁的陪衬不是当啊,当绝世美人的陪衬总比当庸脂俗粉的陪衬强。

凑合过吧,乱世之中还能离是咋的。

眼见贺青山直勾勾地盯着白秋月,而后者完全没有缓过神来,我只得开口岔开话题: 既然决定了去江南,那我们就准备一下走吧。

我拽着贺青山的袖口,把她扯起来打算离开茶摊,双双转身之际,就听到了白秋月清脆若珠玉相击的声音。

她说: 如果你能亲手斩杀这个乱世,那我就是你的。

贺青山骤然回首,眼神熠熠生辉: 一言为定。

要不还是离了吧。

这种三个人里就我多余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5

离开了茶摊后,我们仨就行动起来,匆匆准备了些路上要用的。

换洗衣裳包裹里都有,除了白秋月偏瘦外,我和贺青山的身量差不多,衣裳都能换着穿。

于是只高价买了些米饼充作干粮,又买了两柄短刀充作防身武器,就直奔码头而去。

去江南最好的办法是走水路,顺着运河从京畿到江淮,再换乘马车。

帝都城破的消息传扬开来,消息灵通的早就乘着船拖家带口从运河逃了。

我们来得并不是时候,码头附近船只不多。

站在渡口处,前后有两艘船在渡口处稍停,却皆被白秋月否掉。

一艘是往南边走的运粮船,虽不知道它究竟属于大齐官军还是江北四郡的义军,但上面配着刀剑的甲士还是让白秋月断然摇头。

另一艘则神秘至极,通体漆黑,只在船头打出一个璟字旗。

我一眼就辨认出来,是陛下幼弟桂王赵璟的船,刚想要上前一步招手,白秋月便速度更快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之上: 小蝶,不可。

按照我与赵璟不多的接触来看,桂王殿下翩翩君子,比起陛下这个强夺人妻的皇帝,名声要好上许多。

陛下无子,京中好多官员都在暗地里期待陛下死后由桂王继位,让他拨乱反正,还大齐一个清明治世。

为何我们三人不能投奔桂王殿下?

我诧异地看着白秋月,相当疑惑。

白秋月脸上缓缓绽放出平静冰冷的笑意,看着让人心中十分发毛: 折花宴上,他睡过我,不止一次。

我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望着赵璟逃离帝都的船开离渡口,浑身僵硬。

贺青山皱起眉头: 折花宴?这是什么?

我缄默不言,白秋月却笑了出来,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开口反问贺青山: 我美吗?

卿如明月。贺青山的话和她的剑一样直白。

那太可惜了,你看错人了,白秋月脸上的冷笑就没有下去过,漂亮的脸蛋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嫡姐嫉妒我的脸,家中待下去会有性命之忧。因而我不得不用了点计谋来到宫中去做公主伴读,可出现在上书房第一天,赵馔便把我从公主身边抢了过去。成年后他为了权势抛弃了我,可我却必须只属于他。

她说着说着,笑容显出三分凄厉来,宛若复仇的艳鬼。

进宫之后,赵馔恨我另嫁他人,兼之炫耀得到了我这个帝都第一美人,便开了折花宴,令我与另一位以美色闻名的周妃赤身出现在宴席上,轮流侍奉他的近臣和宗亲们。第一次折花宴后,周妃不堪受辱,先用金钗划烂了脸,随后从西六宫最高的清晖殿上跳了下去,我本来也想自戕的,可看到周妃五脏六腑都被摔碎的惨象,又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通过苟活于世,我才得到了赵馔的信任,更进一步得到了大齐皇后的位置。如此这般,你还是觉得我如皎洁明月吗?

怎么不是呢?贺青山闭了闭眼,右手按在剑上,缓缓说道,有些事情,并非你能左右。

我垂眼看着贺青山按在剑上的手。

这是她每次想要动手杀人之前的小动作。

皇帝开这种宴席,也是为了抓宗室和近臣的把柄相挟,因此是有档案记录的,殷姑娘,对吗?贺青山按着剑,开口问我,还没有等我回答,又认真对着白秋月说,我会寻了记录,把他们全都杀掉,一个也不放过。

被贺青山平静且认真的目光沐浴,白秋月脸上的凄厉之色一点点地消融不见,茫然的神情出现在她精致姣美的脸庞之上。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贺青山。

贺青山正想回答她,远处却漂来了第三艘船。

站在船头的领头人,不止我认识,白秋月也认识。

是安远侯的独子,小侯爷吴唯华。

安远侯府武勋出身,有世袭的侯位,老安远侯在柔然围城的时候因病去世,按道理应该是小侯爷继承侯爵之位。

奈何当时帝都上上下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外的柔然人身上,赵馔就把安远侯府继承爵位的折子放在了最底下那一摞里,基本相当于垫桌角了。

虽然吴唯华没有顺顺当当地承爵,却也当起了安远侯府的家,帝都的各路勋贵都混了个脸熟。

白秋月见是吴唯华,飞速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心领神会,迅速蹦了起来,朝着船上的吴唯华疯狂招手: 安远侯安远侯求求您带上我

船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渡口。

吴唯华漫不经心地朝着我望去。

在我急匆匆地捧起一瓢河水擦了脸,露出原本的面容之后,他终于变了神色。

你是侍奉先帝的那个殷女官?吴唯华愣了下,亲自跳下了船走到我面前,细细地打量着我。

白秋月那张容华绝代的脸,染再多的黛粉也是活靶子。

因此早在我牵扯住吴唯华的注意力的时候,贺青山就带着她悄无声息地攀爬进了底舱。

眼看着这两人消失在吴唯华的船上,我这才放下心来。

再抬眸时,就是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是我,求安远侯收留于我。

吴唯华面露难色: 殷女官,不是我推脱,实在是这船不算大,又带了许多家眷,粮食着实不太够吃……

还没等吴唯华说完,我膝盖一软就要作势跪下,含着哭腔朝他说道: 只要您收留了我,为奴为婢,做牛做马都好。

吴唯华深深地叹气。

我迅速掏出早早准备好的一对儿金簪塞到他手里: 侯爷, 我知现在粮价飞上天去,不会白坐你的船。

吴唯华掂了掂手中金簪重量,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我的背囊,到底还是说了一句: 上船吧。

刚在甲板上站稳, 那一句多谢侯爷还未曾说出口,我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击。

踉踉跄跄地倒下, 只听得吴唯华居高临下,声音玩味: 送上门来的惊喜,不收白不收。皇帝能玩的女人,我安远侯也能玩。

倒街卧巷的横死贼

黑心烂肺的下流鬼

我试图挣扎着起身,痛骂吴唯华这个畜生,刚刚撑起手臂, 后脑勺就又挨了一棍。

眼前缓缓地黑了下来。

可心中并不担心。

那两块货也顺顺当当地上了船,她们必定会救我。

我信她们。

等到眼前再度亮起来的时候, 我盯着雕花的木顶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们两个大抵是没有放弃我的。

身下是软绵绵的床榻,眼前是坐着的白秋月和站着的贺青山, 我缓过后脑那股子疼劲儿,才慢慢支起身子。

白秋月担忧地看着我, 手指比画出个二来: 这是几?

二。我回答白秋月。

白秋月目光欣慰,扭头对贺青山说: 你的殷姑娘没傻。

哦?是吗?贺青山闻言背着长剑, 挤到了我的床榻面前,那小蝶, 要不你证明一下,任何大于二的偶数都可以表现为两个素数的和。

那么缺大德的问题姐姐都问得出来吗

原是妹妹的不对,竟觉得姐姐心地善良可以依靠

到底是云散高唐,水涸潇湘,一腔真情错付与碧落黄泉了

这边我对贺青山的歹毒肃然起敬,那边白秋月听了问题却眼前一亮。

大齐皇室崇尚算学, 皇子公主皆要研习这些,而白秋月作为赵馔伴读, 对数理方面极有造诣。

她问清楚贺青山偶数和素数的含义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下船舱中用以装饰的字画, 又抄起半碗茶水,手指就着茶水,在字画背面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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